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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招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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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郑长河返城归来没有着落,整日里无事可干,两手套在棉袖筒里像个孤鬼一样在街上串。他因为成分不好工作一直排不上队,不知要等到哪一天。家里只有一个老娘,体弱多病,撑着个身子在街道工厂糊纸盒。街道办曾安排他顶了他妈去上班,他不愿意。泡在老娘们堆里糊纸盒,他一天也熬不下去。盖老帽瞅准了他。

    “大冷的天在这儿逛荡啥,找地儿唠嗑去?”

    “有啥可唠的!”

    “我那儿有酒。”他递上一颗烟。

    “大前门!这烟也是你抽的?”

    “不是我抽的。我只抽哈得门,可惜没了。”

    郑长河跟在盖老帽的身后到他家。盖老帽指使盖秀烫上一壶烧酒,爆炒一盘花生米。盖秀不住地瞅着郑长河,郑长河却只盯着她爹手里的酒。

    “回来有两年了吧?跟我差不多。”

    “两码事。”

    “什么两码事,我是黑五类,你是黑五类的狗崽子,你不过比我矮一辈!想当年你爷爷——”

    “别提他们。我现在只有妈。我早跟他们划清界线了!”

    “是是。你是属猴的,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是跟我不一样,你是回来的;我是出来的。你是东北的兵团战士,我是西北的劳改犯。你比我光荣!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你这大有作为的知识青年如今只会满大街逛荡,当学徒都找不着师傅!二十大几的人了还得靠你老娘手里那几个糊纸盒的钱吃饭,更别说娶妻生子传宗接代养老送终!哎,我说,你要是不嫌弃,跟着我长长见识怎么样?”

    “你?你那两下子我还不知道,偷鸡摸狗、倒买倒卖。你是怕戴高帽子游街的时候少个陪绑的吧?”

    “偷鸡摸狗那是带捎,贼不走空。这倒买倒卖可就不是贼能干得了的了。”盖老帽从里屋拿出一个包袱,展开了来。

    “这个认识吧,知道叫啥不?长白山的人参果。沙漠里的肉苁蓉。这个,麝香、鹿角、羔皮,见过没有?”

    郑长河瞪大了眼摇头。这些东西他还只听说过。

    “你小子北大荒这几年白呆了!”

    郑长河看见包袱里的一个盒子里装了一沓子的票证,伸手扒了扒,有粮票、油票、布票、水泥票、自行车票,省的、市的、全国的,五花八门。

    “你连这个都偷啊?”

    “偷?偷能偷出多大片天来?倒腾来的!这就是钱!揣上它你就是上天入地没个不能!开眼吧你就!”盖老帽在郑长河的后脑勺上捋了一把。

    盖秀不满地盯着郑长河:“爹,你怎么把这家底子全都抖搂给他了?你不怕他告你?”

    “告我?告我他能换一份工作?还是能娶妻生子养老送终?你就是叫我二进宫我也坐不了二十年的大牢了!你瞅着吧,快了!”

    “什么快了?”郑长河不明白。

    “风水轮流转明年到我家!六十年一个甲子,我眼瞅着满五十了,眼瞅着就得翻身!这世上离不了投机倒把的。见风使舵那叫能耐,你可别把它听成了坏话!使舵的不会见风还使什么舵?我告诉你,眼下倒腾它的可不只我一个,我一个那也投不了机呀!小子哎,你要是跟我拜了师,我领你长见识!拜把子也行!我保你娶老婆生孩子!这可比你告我划得来!找着媳妇没有?甭说没钱,我借你!”

    “你借我?你以前可是放高利贷的!”

    “要是怕我放你的高利贷,自己倒腾去,我给你引路。这世上没有咱到不了的地界儿,没咱弄不来的货,只要它有!不瞒你说,北街胡同里的半仙老刘头,手底下的高级药材差不多都是我倒腾来的!扒火车爬野岭,啃窝头吃咸菜,风吹雨淋,头顶上晒日头脚底下磨趼子,天南海北的倒腾来倒腾去,这叫啥?这叫积德生财!什么投机倒把,放他娘的屁!你要是吃得了苦遭得起罪,就跟我出去。新疆那地方活路多的是,吃得饱喝得足还有钞票赚。”

    盖老帽又取出一包草药加进两跟人参递到郑长河的面前:“三片姜三棵枣熬三遍汤一天喝三次!这参给你妈炖鸡汤。”

    郑长河不由得道:“这不会喝死人吧?”

    “狼心狗肺的东西俺跟你妈有仇?”盖秀开口骂。

    盖老帽依旧不温不火:“你要是不放心,就去找刘半仙。方子就是他给开的,专治你妈的症候。就这一回。你妈喝了要是觉着见效,下回你自己去弄!”

    “你啥时候成了菩萨?”郑长河瞧着盖秀骨碌转的眼珠子,犹豫不接。

    “我给你妈送药,是想拉你出门做个拌,甭打歪主意。我给你的是草药不是我闺女,我闺女早有主了!”

    “我没打她主意,我也有主了!”

    “你也有主了?哼!”盖秀接过去耻笑:“是那斜眼吧?听说还嫌你成分高?”

    “谁说她斜眼——你怎么就专打听我的事!”郑长河急眼。

    盖老帽打岔:“行了行了!他娶他的你嫁你的,井水不犯河水!我说小子哎,这娶媳妇可得有钱呢,有了钱就什么都有了!那句话说得好:堤内损失堤外补,有了钱那斜眼你想娶她就娶她不想娶她就不娶她!怎么样?我瞧你是个帮手,才拉你下水。”

    盖秀将那包药投进他的怀里:“你要觉着这是□□,你就甭拿!”

    “我可不想跟你拜把子!”

    “不拜把子也行!”

    郑长河悻悻地出了门。盖老帽回头问他的闺女:“这小子咋样?”

    “不咋样。屁孩一个,还没开窍呢!”

    “开窍就晚了。”

    “头回见面就敢跟我掐!跑来吃白食他还敢跟我掐,什么东西!”

    “跟你一样的东西。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该当就是你的!招了他往后再□□。”

    “他一个盲流,连正式工作都没有!”

    “嘁!”盖老帽嘴咂得漫天响:“还正式工作,也不瞅瞅你自己!你当我这是嫁公主哪?告诉你,我瞧上的就是他这盲流!这叫门当户对,知道不?”

    “嫁过去我吃什么?”

    “你最好别嫁过去,嫁过去你就没得吃。吃饭还得来找你爹!”

    “你叫我招上门女婿?”

    “能上门是他的福气!也是你的福气!”

    “上门我住哪儿?”盖秀瞅着脚底下三个流鼻涕的开裆裤:“你该不是拿我们两口子放高利贷吧?”

    “嘿!妈的!哪儿呢哪儿呢?你当今晚就入洞房哪?八字还没一瞥呢就你们两口子?你这胳膊肘拐得也忒麻利点了,他娘的卸磨才能杀驴呢你知道不?他要不要你还两说呢,这就先掴我一巴掌?没我你还想嫁人?没我你能成?”

    “你成我想干吗?不就图我给你看家护院养孩子吗?怕拴不住我,再拉进一个陪斩的!”

    “我的孩子我养!我是怕你生了孩子回头没人养!不信你今儿个直着出去明儿就得爬着进来!我这好心还当成驴肝肺了,不识好歹的东西!我瞅他是块料,才想栽培他,我要是瞅不上他,我留你?喝稀的去吧你!谁放谁的高利贷还没准呢!”

    盖秀给她爹一顿臭骂没了词,顺坡下驴:“得得,反正我这辈子是载你手里了,随你怎么打发!可你包办得了我你还包办得了他么?那小子正眼都没瞧我一眼呢!”

    “你只要瞧上他就成了!”

    郑长河拿了那包药回家,只说是自己抓的药,叫他妈喝了试试。

    盖老帽的草药的确在他妈的身上见了效,于是郑长河便将这药的来历给他妈实说了。老太太的顾虑多起来。

    “这盖老帽可不是什么大善人!”

    “他想拉我下水,合了伙去倒腾买卖。盖老帽这家伙确是有两下子。”郑长河对此到也不无钦佩。“妈,我想跟他出去跑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老太太摇头。

    “妈,你放心,我在外面也混了这么多年了,知道能做啥不能做啥。出去也是想散散心,闷在家里两年了。”

    “我怕的不是这个。”老太太只管摇头:“天底下没有白捡的便宜。回头他要是把盖秀许给你咋办?妈可不想你去做他的女婿,不止是他的名声臭,他那个闺女忒泼,你哪里降得了她?再说,他家还有三个丁点的孩子,他拉了你还不是要你养家糊口的当苦力?他是瞅上咱家成分高,打劫哪!”

    “头遭他就把话撂下了,说他闺女有主了。他就是想让我跟他出去搭把手。”

    “你信他?有主她早嫁了!谁要她!”

    “妈,这事全在我呢,我不答应,他还能绑了我不成?妈你放心,我自己有主义!”

    郑长河明白他妈叹的什么气。他妈是担心他娶不了媳妇耽误了。也正是因为此,他才想跟盖老帽往外走,他真的需要钱。

    来年一开春他们便动了身。郑长河背了一口袋的干粮咸菜在铁道边跟盖老帽碰了头。因为天黑,好半天他都没发现盖老帽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盖秀一开口就把他吓了一跳。他把盖老帽拉到一边小声地埋怨:“你怎么把你闺女也带上了?”

    “怎么了?”

    “这不是麻烦么?”

    “麻烦啥?她又不要你背着!”

    三个人爬进了货车厢,被风驰电掣地带向了北方。盖老帽居心险恶地带上了盖秀,这让郑长河陡地紧张起来。火车带起的寒风钻心透骨,郑长河裹紧了棉衣在黑暗中想心事。他妈的话没错,盖老帽是蓄意而为,这父女俩做好了套要他钻。他不想娶盖秀为妻,尽管他因为没工作,因为成分高,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相亲的姑娘给甩了。二十四岁的郑长河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剩下了这最后一个希望。尽管他不是不明白这希望十有八九会像他以往那些逐一破灭了的希望一样,但他还是遏止不了自己的挣扎和渴望。起码他不相信他是非盖秀不可。盖秀不是他想要的那种女人,打从尿尿活泥的时候起盖秀就是个骂街婆,他在盖秀的身上丝毫也找不到感觉,盖秀比他大,娶一个大老婆叫他怎么想怎么别扭。他不想娶盖秀。那女人根本就不是女人!除非天底下没了女人!没了女人他也不能娶她!郑长河咬牙切齿。

    第二天太阳普照的时候,他们睁开了眼睛,挪动着已经冰棍一样僵硬的身子。下了火车,盖老帽带着他们走进荒漠戈壁,一眼望去了无人迹。跑了一天,郑长河若即若离地跟在两人的身后,始终没有开口。盖秀挽了她爹的肘子讨注意:“咋办啊?”

    “咋办?训他!这小子吃硬不吃软。”

    “咋训?”

    “你咋训你爹的?训他你不会了?”

    盖老帽远远地去拉屎,盖秀扎了膀子瞅着郑长河过来。郑长河在离她三步远的跟前站住。两人对着眼看。

    “你咋啦?”

    “没咋。”

    “没咋?没咋虎着个脸?我哪点比你差?你说,我哪点比你差?”

    “我没说你比我差啊?”

    “你想说呢!许你跟我爹出来就不许我跟我爹出来?他是我爹还是你爹?”

    “我没说他是我爹啊?”郑长河口不择言。

    “你想说呢!瞧不上我,我还瞧不上你呢!我告你郑长河,你还别把自己当回事,不想跟着你打道回府,谁还拽着你不成!”盖秀扭了头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眼瞅着就进城了,回头住进人家里,你要再敢给我脸子看,别怪我不客气!”

    盖秀三把两把就撕下他的面具。

    郑长河心里犯嘀咕,靠上盖老帽磨讥:“我看咱俩还是拜把子吧,省得回头住人家里不知道怎么称呼。你不说那人比你年轻得多吗?”

    “你怕吃亏啊?行,回头你就叫他哥!”

    盖秀吼:“你怕吃亏?你怕吃亏你就沾我便宜?你管他叫哥?那我管你叫叔还是管你叫大爷?”

    黑天的时候,他们进了石河子的一户人家。户主跟盖老帽称兄道弟,熟得很。

    “这是你刘兄,我的换帖子弟兄。”盖老帽对郑长河介绍。“这是郑长河。过来趟趟路。”

    刘哥比盖老帽年轻不少,俩孩子比盖老帽那仨小不点还大好几岁。

    “到这里就是到了自己家,千万别客气!”

    刘哥在离家百里外的运输公司跑车,没几天就给郑长河找了份临时工,跟着他跑起了车,十天半个月地能回家一趟。盖老帽则撒鸭子地满世界搜罗他能倒腾的买卖,出去一趟也得十天半个月。平日里只有两个女人带着俩孩子,真要聚全了也不容易。盖秀偶尔跟她爹出去,算计着郑长河差不多回来就在家候着。她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郑长河的身上,这是她出门的目的。她设计了种种方案,有浅入深地引导着郑长河往河里跳。只是郑长河存了心,惟恐湿了鞋。

    “脱啊!”盖秀站在他的面前等。

    郑长河脱得只剩下一个裤衩了,恼羞成怒地冲她吼:“出去!”

    “哼!当我没见过。谁稀罕!”盖秀甩手走出去。郑长河紫涨了脸,一屁股坐在床上。

    等到盖秀进来裹了他的脏衣服往外走,他一把扯住了:“我自己的衣服我自己洗!”

    “郑长河,别给脸不要脸!我爹的衣服我能洗,刘叔的衣服我能洗,你的衣服我怎么就不能洗?不伺候你我跟出来干吗的?”

    “你——你!”郑长河憋得说不出话来,气咻咻找了盖老帽去理论:“咱事先可说好了的!”

    “咋的啦?”

    “你闺女!我、我的事不用她管!”

    “她管你啥事了?说啊,她管你啥事了?我跟你说小子,我闺女你可别招她,你要是招了她还敢跑我这儿告恶状可没门!我为啥跟你拜把子你不明白?我早跟你说我闺女有主了你没听明白?”

    “那就成!”盖老帽反咬一口,郑长河愤恨不已。

    盖秀一脸怒气,边洗衣服边骂:“婶,你瞧,我出力都讨不到他的好!这还没结婚呢,结了婚还不得把我垫他腚底下?

    “婶,你说,我怎么就换不来他的心?刘叔对你多好,他要是能像刘叔那样,我这辈子给他当牛做马!”

    “天底下哪有事事都顺心的,我一人带着个孩子等了他八年!他能不待我好?慢慢来,这人哪,以心换心。回头我叫你刘叔劝劝他。”

    再次出车,刘哥便开了口:“长河,我看盖秀对你有意思啊!”

    “可我对她没意思!”

    “这女人哪,就是居家过日子,只要她一心一意对你好。”

    “她是个二百五!”

    刘哥嘿嘿地笑:“是她爹忒精,所以老天爷给他个闺女是愣头青。那叫心直口快。这样的女人好对付。”

    郑长河不由得道:“刘叔,是不是她爹要你说和?”

    “没有。是你嫂子叫我劝劝你。”

    “那就是了。出门时说得好好的,我跟她根本没那回事,可她满嘴喷粪!这样的女人有多可恶!我娶她?爷儿俩合计好了给我上套!是人吗!”郑长河愤愤不平。

    “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怎么你就看不上?”

    “整个一泼妇!刘哥,你不知道,她都快奔三十了,在我们那儿是出了名的没人要!我要了她,回去还有什么脸面?”

    “要我说,你要真有个相好搁那儿,你甭要她。要是没有,你可别幻想着有个天仙等着你。真有个天仙十年半辈子以后出来,你也不能空身子等着。谁知道活不活到那时候?兴许你活到她活不到呢!你不结,还不是没得结?过个三年五载的这光景就没了。好高务远不能当饭吃!”

    “娶了她我就犯亏。非得在她这一棵树上吊死?”

    “你不用在她这一棵树上吊死,也不用叫她死乞白咧的没脸面。”

    郑长河听不明白。“那怎么办?”

    刘哥咂舌:“你说你一个大老爷们防她一个姑娘干什么,出趟车千辛万苦的回来,她愿意洗愿意涮她心甘情愿,有人知冷知热地侯着那还不是福气?你非得给她甩脸子,那不是找别扭吗?”

    “你是年轻气盛。像我们走过来的才知道,这人生的路没几步能踩到准星上,全他妈是摸石头过河,成就成了,毁就毁了!我刚进去的时候,死的心都有,八年,整整一个抗战哪!盖老帽说他已经过了一个八年,还有两个八年等着他。我说你熬得下去吗?他问我娶妻了吗,我说有一个儿子还没一岁呢。他说那你就去死吧,你可以死而无撼了!我不成,我爹我爷爷两辈子单传,到我这儿还没传上宗接上代呢!你说我就这么着去见祖宗他们能饶了我吗?所以,这□□没枪毙我我是感恩戴德啊!我这可是心里话,不然,我在十八层地狱里可就永世不得翻身了!”

    “我说你出去都快五十了,还行吗?他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说他有个情儿,他进去的时候已经怀上了,就不知道是男是女。他说就冲这他妈的也得把这牢底坐穿!还忘了问他,找没找着他那情人。”

    “你信他的?这盖老帽嘴里没实话!”

    “这事没假,他那流氓恶棍的帽子可不是白戴的!他要真有这么个儿子,年岁也跟你差不多。就不知人家认不认他这个爹。”

    “认了才怪呢,你不知道这盖老帽在我们那儿有多臭!”

    “他是没儿子——他那老来子使不上手,所以他才想儿子,他看上你,就对你错不了。人这辈子的事都是命里注定,命里注定我在牢里碰上他,命里注定你跟着他闯出来,命里注定咱们成了哥们,这就是缘!有缘随缘!要没他在牢里陪着我,我不知道怎么熬下来。我知道,你顾忌他有个刑满释放的名声。其实,脸皮就是一张纸,撕破了什么都没了。再说,现在不都在翻案吗,落马的那些高官大员落实政策都退赔了。虽说盖老帽翻不了案,可这名声也会一日比一日淡。人都闹腾烦了,该收了心居家过日子了,谁还在意谁?”

    不知是不是刘哥的话起了作用,郑长河对待盖秀的态度慢慢地发生了变化,不在横鼻子竖脸的了。于是,就像他对她横生恶意的速度一样快,有了可乘之机的盖秀在郑长河给她第一个笑脸的夜晚就将生米煮成了熟饭。

    盖秀殷勤相迎,看她大汗淋淋地回来,拽了他到院子里冲凉,掏了一瓢瓢的水往郑长河的脑袋上浇,洗完了头又蘸了毛巾给他搓背。郑长河头一次没有拒绝。

    一日傍晚,盖秀拽了郑长河出门,说是不在家吃了。郑长河随着盖秀先去小摊上买了一大捧的烤羊串,拿报纸包了去到一片海阔天空的戈壁滩上。

    “我今儿请你!”郑长河看她在地上铺开了,又从裤腰里掏出了酒瓶子。

    两人放开了肚皮,吃得满嘴流油,喝得醉眼迷离。

    “香不?你要是觉得香,隔天我还请你!”

    “你怎么单请我?”

    “不请你我请谁啊?请我爹?请刘叔?他们想呢!”

    盖秀醉醺醺地爬到郑长河的身上,将手伸进他的怀里:“还有一道菜,想吃不?”郑长河停住了自己的嘴巴。

    月明星稀,阔野清风,两个人气喘吁吁地纠缠在一起,直到筋疲力尽。

    两人躺了半天,盖秀忽地嘿嘿发笑:“我现在可是失身给你了啊,老天爷睁眼瞧着呢,从今往后,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甭回头提上裤子就不认帐!”

    郑长河睁开眼,望着寥廓的星空一声不吭。

    两人回去已经半夜,郑长河悄没声地爬上了床,儿听着盖老帽的呼噜打得山响。上了当的郑长河不等天亮就开始后悔。

    盖秀向她爹不无炫耀地宣布:“爹,这小子交枪了!”

    盖老帽正瞅着地上的蚂蚁搬家,仰了脸瞧他的闺女,有些难以置信:“你拿自己豁上了吧?这就能保得准他跟你结婚?”

    “吃我的白食,你问问他敢吗?”

    “闺女,你说你这要是个儿子我还愁什么!”

    “甭惦记你那野种啊!郑长河就是我给你找补回的儿子!”

    吃了晚饭,盖老帽叫了郑长河彪膀子遛弯。

    “你那家里对象处得咋样了?有信没有?”

    郑长河抹了眼皮子不吭声。

    “啥时候回去成亲?我给你算算盘缠。”

    “啥时候都成!”

    “啥时候都成?你小子够有种的啊!你是娶一个还是娶俩?”盖老帽直了眼:“还敢打我的回马枪?你跟我闺女怎么回事?”

    “你闺女不是有主了吗?”

    “有主你还招她?”

    “这你可得弄明白了啊,我招她是她招我?你带她干吗来了?”

    盖老帽憋了半天还口:“你回去围住城圈子打听打听,打你爷爷那辈起谁敢揪我的眼子毛!你小子登鼻子上脸,我带她就叫你白玩?”

    “不用兜圈子,你不就想我娶你闺女吗?”

    “娶我闺女那是你的造化!我还告诉你,你要能娶上那斜眼我闺女就算白搭给你!这辈子除了我闺女你甭想找着老婆!我闺女怎么了?我闺女不缺胳膊不少腿!我闺女不歪鼻子不斜眼!我闺女那是落地的凤凰!倒退三十年你高攀不上!赶着的不是买卖!不就大你几岁?女大三包金砖,女大五敲金鼓!明儿你就知道我今儿对你的赏识!我闺女天生的旺夫相,娶了她,你就等着发吧你!”

    郑长河恨恨地想着盖秀那一脸的“望夫相”:“我要是不娶呢?”

    “除非你把她变回个黄花闺女!”

    “变不回!我也不娶她!”郑长河落地有声,扬长而去。

    “嘿!这他妈还碰上对头了!”

    此后的郑长河退避三舍,不论盖秀拿酒还是拿肉再不肯与她苟合。直到有一日郑长河出车回来,突然发现盖秀的身材变了型。盖秀若无其事地在他的面前耸着她那发面馒头似的身子晃来晃去,不理不睬。郑长河忽地冒出来一身的冷汗,再也沉不住气,悄悄去问刘哥的老婆:

    “嫂子,盖秀她、她、她怎么了?”郑长河磕巴。

    “什么怎么了?”嫂子不解。

    “我是说她、她……”

    嫂子嘿嘿笑:“怎么跟你嫂子打起哑谜来了?你不知道她怎么了?有孩子了呗!长河,赶紧结婚吧,人家爷儿俩都张罗买东西了!”

    “谁、谁的?”

    “你说谁的?嫂子忽地摔了手:“撒呓症呢你?这里统共就仨男人,除了她爹就是你和你刘哥,你说谁的!”

    嫂子撇了他去跟盖秀说:“盖秀,怎么回事?你怀孕的事没给长河说啊,他怎么还跑去问我你这孩子是谁的?这是什么话!”

    “婶子,你不用理他!这小子是想把我甩了,你说我能饶得了他吗?”

    “那也不能瞎说白道啊,你刘叔本是好意,要成全你们,回头到把自己扯进去这算什么事!”

    “婶儿,你看我怎么收拾他!”

    中午吃饭,人还没坐齐,盖秀忽地开了口:“郑长河,我告诉你我怀的孩子是谁的:是刘叔的。”

    刘叔吓了一跳:“盖、盖、盖秀说什么?”

    “刘叔你甭怕,我今儿就叫他给我说个明白,这孩子到底是谁的!你信吗?我说这孩子是刘叔的你信吗?没人可赖了是吧,就往刘叔身上抹?统共就这么一个好人,你往人家身上抹!你要能往我爹身上抹你还不得往我爹身上抹?”

    郑长河紫涨了脸:“我什么时候往刘叔身上抹?你狗血喷人!”

    “狗血喷人?你把狗血喷我身上了!你心里没鬼你跑去问人家老婆什么意思?你怎么不来问我?你不来问我就当没事?”

    “你你你怀了孕你不跟我说?在我跟前装没事人一样?”

    “我装没事人就得你装没事人?我没跟你说?我跟你说结婚的时候你怎么跟我说的?你说你不想结,你不想结你往我怀下种?我告诉你郑长河,结不结由你,养不养孩子可由不了你,来年我就能抱了胖头儿子回去找你妈叫奶奶!”

    “你敢!”

    “你试试我敢不敢!”

    盖老帽挥手掴在郑长河脸上,仨人拳脚相加吵了个天翻地覆。刘嫂私下里袋了丈夫埋怨不迭,巴不得立马打发了这家人。

    郑长河说死了也不肯在当地跟盖秀成婚,“要结也得回家!”他得叫他的老娘知道。他不敢跟老娘写信,怕的是老娘一气之下归了西。他不知道,这期间盖秀已经谜起他老娘的两封信。

    郑长河鼻青脸肿地望着一望无际的戈壁滩。

    打从新疆回去,盖秀已经挺起了肚子。

    郑长河不让盖秀在他娘的眼跟前现形,让她等着他给他娘说清楚。

    等在家里的老娘早已心焦火燎。儿子跟盖老帽一出门,老娘就犯了心病。挖空了心思给她儿子找媳妇,好不容易说妥了一门亲,姑娘长得好,心眼好,跟儿子小学的时候同过学,一见儿子的照片就认出来,两人生来的缘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老娘欢天喜地请人给儿子写了信,连同绢子的照片一起寄了去。不久接了回信,郑老娘心里十拿九稳,拿了信直接去找绢子。

    “娟儿,大娘不识字,也不想去麻烦别人,你看看,念给大娘听听!”

    绢子先是红着脸拆信,接着便看白了脸。

    “怎么了?他说什么了?”

    “没什么……”

    “那他说啥时候回来?”

    “怕是还得呆一阵子。”绢子支吾着,不肯念,却也不肯把信再交出去。“大娘,信里没啥事,他哪儿挺好的,叫你甭惦记。这信就搁我这儿吧。”

    大娘瞧着绢子的脸色说:“绢儿,他要是说了什么过头的话你可别往心里去,那肯定是想媳妇想的!你是不知道,起先给他介绍那姑娘,他嫌人家长得丑,打心眼里瞧不上,又说不出口,还让人家给推了!这回他见了你的照片,不定咋高兴呢!娟儿呀,那你就给他写封回信吧,也省得大娘再去找人写!你叫他赶紧回来,说娘身子骨不好,想他!”

    老娘欢天喜地去了,她不知道,那封信是盖秀写回的,满篇都是对绢子的侮辱漫骂。绢子不肯交回去,是害怕大娘知道真相气犯了病。

    郑长河直到大半年之后才进了家门。着急上火的老娘一见面就埋怨不止:“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沉得住气?怎么就不知道回来?那爷俩把你捆住了?你就不怕你家里这媳妇跑了?得亏人绢子老实,一门心思的等着你!”

    郑长河听得发蒙:“什么……”

    “你说什么?跟人家都信来信往好几论了跟你妈这儿还装傻充愣!”

    “妈你说清楚!什么信来信往?我就给您写过一封信,刚到那会儿!”除了一到地儿来了封家书报平安,他始终就没见着老娘什么信,也没再给家里写过信,心烦,跟盖秀的事越发没得说!

    “可你明明是来了信的,我拿给绢子看的!你也没收到过信?”

    “没有。”

    “一封都没有?我给你写的那封也没有?那绢子的照片你也没看见?”

    “什……什么照片?”娘儿两个脸对了脸地看。

    “八成叫他们给迷起来了!八成是那爷儿俩混帐冒名顶了替!我说呢,那绢子瞧信的时候脸色就不对!我说怎么你这大半年的就不回来!我就知道没好事!你没上人家的套吧?”

    “没……”郑长河心虚气短,对着老娘开不了口。

    “没就成!我告诉你,现在回来了,再不能跟盖家的人有任何的来往!”

    老娘不再搭理他,过后便领回来一个大姑娘。“长河,过来见见,这就是我给你介绍的那绢子!”

    郑长河措手不及。

    “你不在家这年把,绢子常来看我,多亏了她照应,不然我跟前连个说话的都没有!这闺女心眼好,老实又本分,你说你们怎么这么凑巧,你前脚出门,我后脚就见着了她!她跟你还同过学,说起小时候她还记得你!”老太太又转了脸对绢子说:“长河一回来就说要请你吃顿饭,你瞧,菜我都买来了!”

    郑长河满脸通红地对着绢子磕巴:“你、你先坐……”他跟他妈进了厨房:“妈你怎么招呼不打就把人领回家里来?你叫我怎么收场?”

    老娘一下子摔了手里的家什:“收什么场啊?你想收什么场!人家一个漂亮大姑娘,眼巴巴在家等着你,你还想收什么场!我没跟你打招呼?打从一开始我就跟你打过招呼!我管得了这头我还管得住你那头?你走的时候是怎么跟我说的?啊?你是怎么跟我说的?”

    “妈,我说过了那时候我压根就不知道……”

    “现在知道也不晚!”

    “晚了,”郑长河泄气:“妈,我跟您说实话,那边、都有了……”

    “你说什么?有什么了?”老娘一下怔住了。

    盖秀进来,挺胸凸肚地站在院子里嚷:“又来了一个啊,怎么着郑长河,我说你怎么这么费功夫,你这是打算一个花轿抬俩?吃多了不怕嗓子眼儿里长瘊!”

    郑老娘一见盖秀的肚子便晕了头,逛荡一声关上了屋门,冲了长河浑身哆嗦:“你……你这是给我造的什么孽……”

    长河虎着脸出来:“跑来干啥!不是说好了叫你在家等?”

    “等?等着你给我偷梁换柱等着你一脚把我给踢了?瞅你妈那样,见我就跟见鬼似的!这一大晌午了你跟你娘都说了啥?姓郑的想娶她你做梦!头年我就给你掐算完了,你这辈子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你个骚货我早给你说过死了这条心,到今儿还候着他!天底下的男人死绝了你就非他不可!”

    盖秀扯了嗓子吆喝,招引了四邻八舍,绢子不堪其辱,捂了脸急促地跑开了。盖秀撵了身后挑脚:“不要脸的你跑什么?有本事你跟这儿等着上花轿!我捎带你给他当二房!吃我的白食你瞎了眼!”

    郑长河恼羞成怒扯了她拽出门外,哐地一声关了大门:“滚!惹急了老子就不要你!爱上哪儿上哪儿!”

    盖秀对着大门直了嗓子喊:“我告你郑长河,可别跟我转轴子,麻溜打发我上花轿大家都利索,过了明儿再不给我回话别怪我对你不客气!”盖秀骂骂咧咧往家走。”

    郑老娘一屁股坐地上号啕大哭:“……我就知道没好事!我在家里紧赶慢赶地给你张罗,怕的就是这一出!老天不长眼啊偏偏怕什么来什么……赶着去信叫你回来,你连个信都不给我回!你怎么连个信都不回?你说你要是给我回封信怎么还能叫他们钻了空子!一声不吭把个大姑娘带了去,这不是成心?瞒得纹丝不透!你说你跟人家爷俩出门你还不让我知道,你还跟我咬牙发誓的,你安的什么心!天底下死绝了人你就非得要她!”老娘爬起来拽了笤帚疙瘩没头没脑往地往儿子身上抽。

    “妈!我也不知道她跟了她爹一起去!”

    “那不是明摆着,明摆着是个套你还非得往里钻!当初是怎么跟我说的?头回来信还跟我咬牙发誓,叫我放心,二十大几的男人了他还能绑了你不成?往后就连个信都没有了,自己喝了自己的唾沫星子?”

    “给她断!你要是要了她就别要你妈!你要是我儿子你就不能要她!”

    郑长河垂头丧气:“可、可她都要生了……”

    “生了就给我抱回来!你把盖老帽给我找来,我给他谈婚论嫁!”

    “妈!妈!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不都看见了,我现在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你就往火坑里跳?出趟门你就叫人家抽了脊梁骨了?我知道?我知道我还三媒六聘地叫人家等着你?我知道我还千方百计找人给你写信?叫她大了肚子你还有理了!我瞒了你是你瞒了我?大半年不往家来封信,我还当你死在外头了,原来你就等着她在外面长肚子!她能把你的信给谜起来!她回头就能反咬你一口!她瞒了你收信她不能瞒了你来信吧?你要来封信我不就什么都知道了?你不收场?你不收场还叫我收场?这前前后后都知道绢子是我找下的儿媳妇,你就这么一声不吭把人家给闪了?你叫我良心能安?你也是五尺高的汉子,怎么就不长脑子!我千叮咛万嘱咐你还是上了人家的贼船!他是给你吃了蒙汗药还是给你下了迷魂汤?我就是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上的她的当!这往后还有个出头之日?”

    郑长河犯了难,他没想到他妈的骨头这么硬。

    老太太一病不起。

    盖老帽带了礼,喜气洋洋地来会亲家。

    “老太太,我给你贺喜来了!从今往后咱姐儿俩可就是亲家了!”

    老太太一脸的冷漠。

    “你儿子跟我这趟出门可是没白跑,媳妇孙子全给你领回来了!你老人家可是又当婆婆又做奶奶!”

    “我怕是当不起你这么大的荣耀!也就是你老盖家,能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你想嫁闺女吧?瞅上我这地儿了,哪儿摆得下你闺女?我这里供得可是菩萨,摆不了什么凶神悍鬼!”

    盖牢帽浑然不觉地四下里打量:“你这庙是小了点!这么着,我给你儿子起上三间大瓦房,你呢就跟着享清福!”

    “你不是要起到我这地界来吧?”老太太一口啐过去:“我享我儿子的福那是天经地义,我享你的福我还能闭得了眼?卷了我儿子还不罢休还想把我老郑家的宅基都卷了去,你做梦!”

    盖老帽不急不火:“就你这破宅基地还没个猪圈大你给我都不要!你这老太婆有福都不会享,你说你还能活几天,要不是你儿子娶了我闺女我会给你盖三间大瓦房?得得,大瓦房的事以后再说,咱先说儿娶女嫁的事,这我闺女可是眼瞅着要生了!”

    “你闺女不是要生了你还不回来吧!”郑老娘恨恨不已:“你要是想嫁闺女你就给我明说,走之前就把你闺女给娶了!还用到这会儿糊涂糨子一锅烩?晚都晚了不在乎晚这一时三刻!”

    “啥意思你?想叫她在我家生孩子,那也得叫她坐花轿转一圈呢?”

    “省了吧,我怕你闺女不经颠,再把我孙子颠轿子里。你还是先叫她在你那炕头上生完了再说吧!”

    “这老东西可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儿子娶媳妇生孩子你还丢人现眼?这可是你的孙子!我闺女一个人能大了肚子?有了孙子就能给你传宗接代养老送终!逮了便宜卖乖!”

    “你才是逮了便宜卖乖!你不就想叫你闺女大了肚子把我儿子给拴住?拿了自己闺女当陷阱只有你这下三烂才干得出!没你闺女我儿子还能断子绝孙?你是看我们孤儿寡母的没势力,拿我们母子打劫来了!”

    “你这老太婆可真是瞎了眼,我闺女怎么了?能娶我闺女那是你儿子的福气!能当我盖老帽的女婿那是你儿子的运气!你还当我闺女甩不出去?我是看你儿子是块材料我才想栽培他!”

    老太太一口唾沫碎在地上:“呸!我是瞎了眼!我瞎了眼才叫你把我儿子拐出去!你闺女?你闺女什么东西你自己知道!只有你闺女才能抱了孩子上花轿还不知道羞耻!”

    “嘿!真是不识好歹啊!我告诉你老太婆,你可别给脸不要脸!我反咬一口就能把你儿子当成□□犯送进局子里,判他个十年二十年你还真就得断子绝孙!”

    “我上辈子缺德才叫我儿子给你顶门立户!不得好死你个缺德盖老帽……”老太太拿起拐杖抽上去。

    盖老帽抱头鼠窜回了家,盖秀急不可奈地问她爹:“这么快就回来?妥了么?”

    “妥个屁!你那婆婆恶心你丢他们家的脸,叫你生完孩子再上花轿!你说你这叫什么事!我这老脸都臊没了皮!”

    “臊没了皮你活该!我不抱他的孩子我能上得了他的花轿?郑长河什么德性你看不出?亏得睡出了孩子,睡不出孩子来他睡我白睡!丢人现眼?这老不死的是想甩了我叫她儿子另娶呢!没那么便宜!”

    老太太躺在床上起不来,成心要拖延,盖秀天天站在胡同口骂街。

    老太太耳听着泼妇的骂声痛哭流涕:“前前后后给你找了多少,可着心的就这一个,你就没这个命!”哭完了又喊:“不行!不能就这么便宜了姓盖的!叫她生!生完了把孙子给我抱回来!你要是成了他家的女婿,这辈子就夹起尾巴做人吧!妈这可是为你好!这是一辈子的大事!”

    “妈,这么闹起来你这条老命还要不要?”

    “我这条老命要也没几天了,你要是进了他家的门我是死不瞑目……”

    郑长河听不下盖秀的骂声,抓过她抡起拳头,盖秀拍了肚子迎上去:“打!你往这儿打!不打你就不是你娘养的!怕丢人现眼你跟我睡大了肚子?养出孩子来了你还敢不认?”

    “你没看我妈病了?”

    “你没看我要生了?你是打谱叫我在家生孩子呢!你那个老妖娘就是死了你也不能耽误我上花轿!想把我休了另娶,你没门!”

    老太太踉跄着出来豕头:“不要脸的娼妇!没人要了你就养汉!赖住我儿子不放!只要我咽不了这口气,你就甭想嫁我儿子!”

    “老不死的你就挺住这口气,瞅着我怎么跟你儿子拜花堂!我不光养汉我还给你养孙子!养出孙子来我叫他上房揭你的瓦!死了掘你的坟!姓郑的你给我听着,三天之内叫我上不了花轿,看我不放火烧你的屋!”

    “娼妇……”老太太一口气没上来,紧跟着盖秀的屁股后头撒了手。老太太临咽气之前,从嗓子眼里冒出了最后一句话:“别叫她进我的门……把这屋、给娟儿、留着…… 哪天、再回来……”

    郑长河从此把他妈的遗言牢记在心,自始自终没让盖秀跨进郑家一步。

    郑长河自觉亏待了绢子,找了绢子去赔礼,绢子只把盖秀的信交给了他。长河不看则已,满篇的漫骂叫他在绢子的面前无地自容。

    “我是念着老太太对我的一片热心,想着回来见你一面,把这事说开了,了结了,就算了。所以,你也不用跟她赌气,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完了。不然,又何苦呢!”

    “也许,真像我妈说的,咱俩没这个命!”郑长河真的懊悔跟了盖老帽出这趟门。

    丧事喜事一起办,郑长河提出给他娘披麻带孝拜花堂,他才不管她生不生孩子!盖老帽息事宁人,答应郑长河的一切要求。

    “你答应他?叫我去给他娘披麻戴孝拜花堂?”

    “你不去谁去?你还叫我去?”

    “我挺了七八个月的身孕跟他结婚还得披麻戴孝?”盖秀的嘴咧成了裤腰。

    “你把他娘气死了,这口气你得叫他出来,他要是憋着这口气跟你结婚他能叫你舒坦?”

    “我还活人不活人了?我的脸面往哪儿搁!”

    “你那脸面没多大讲究,多一张不多少一张不少。可男人不能瘪气,男人瘪气了那还叫什么男人!你要是把他整得只剩下钻桌子腿,这样的男人要你他干吗?要我说你就把这脸皮揭下来给他,叫他扬眉吐气这一回,都给他找补齐了从今往后你就不欠他的,省得落下一辈子的把柄!”盖老帽开道,盖秀的脸撇成了苦瓜。

    那天,新郎新娘带了黑纱拜天地,围观的人群人山人海,哭笑不得。只有盖家的三个狗也嫌的娃子围着姐夫嬉戏疯跑。郑长河踢开脚下的姨子舅子:“滚一边去!”

    洞房花烛之夜,盖秀恶狠狠地掳下袖子上的孝带,冲着镜子里的丈夫咬牙切齿:“恶心完了?头回上花轿就叫我给你娘披麻戴孝,郑长河,这份寒碜我死也忘不了!”

    “那你就等着再坐第二回,翻翻身!头回就这么着了!我得叫我娘合上眼!”

    “你娘合得上眼我合得上眼吗?” 盖秀挑脚:“头回就这么着了?你还想有几回?想娶那骚货,做梦吧你!来家你就跟她勾搭上了,这孩子不是你的?不是你下的种?你想叫我养个私生子?”

    “外头?外头的事还说得清?瞒了我三个月你不就等着肚子大起来?你凭什么截了我的信?你凭什么以我的名义给人回信?你凭什么在信上对人家胡卷乱骂?”提起外头郑长河不由得新仇旧恨。

    “人家?人家是不跟你诉委屈来着?怪不得一回来就想赖赃!那骚货是不把那封信还留着?不要脸的我明明告她死了这个心她还撅着眼皮子等呢!跟我抢男人她倒试试?我瞒你?我不瞒你这肚子它也得大!你还当你能甩了我?你就是因为没娶上那绢子才叫我给你娘披麻戴孝的吧?还想翻身呢吧巴不得我坐二回轿?你就能跟那绢子结婚?我告诉你,得亏我大了肚子,才叫你这么人五人六的娶媳妇生孩子,要不看你是孩子他爹,我就告你个流氓□□罪,你老娘照样得气死!你那一滩狗血我可都给你留着呢,这可是我爹教我的:收集证据!我爹当年就是这么进去的!吃后悔药去吧你!”

    郑长河仇恨不已地盯着盖秀,胸膛的恶气一起一伏。

    “我也给你娘披完了麻也戴完了孝,谁也不该谁的,从今儿起,从打锣鼓另开张!咱俩扯平了该上床了,今儿可是我的大喜之日,你可别扫了我的兴!”

    “我到是不想扫你的兴,我怕散了你的身子骨!你还是先安胎生孩子吧,我还得接着给我娘守孝!”郑长河把院门摔得山响,恶狠狠地撂下一句没人听见的话:“没完!走着瞧!”

    想着这一天的窝囊,盖秀爬起来踢开了她爹的屋门:“听见没?洞房之夜他就跑了!又跑他娘那院去了!还说给他找补齐了,找补得完吗?我明儿就把那两间破屋给他扒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婚都结了你怕啥?他就是孙猴子,头上带着紧箍咒呢!我明儿过去给他念咒,非得臊得他灰头土脸地回来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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