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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九章 耻而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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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兴五年腊月末,临近年关,声称当天拿下朱记台的韩常并没能如愿,马五的大军被阻挡在曹碑镇已经两天。其间,金军想尽了各种办法,包括正面进攻,冲击通道,趁夜偷袭,但仍旧没能攻破虎儿军的防线。两天的时间里,徐卫和他的部下多次变更战术,借助居高临下的地势,令强弓硬弩轮番发射,给金军造成较大的伤亡。马五麾下的军帅韩常,在靠前指挥,因为身边传令兵来回奔走,被徐卫麾下大将张宪发现,遂亲操神臂弓,会同几架巨弩同时向他发射。韩常的战马被射死,而他本人被一枚神臂弓的短箭贯穿右肩胛,部下慌忙抢回,伤虽不致命,却让他无法再指挥作战。此事让马五大为光火,下令不惜一切代价拿下朱记台。

    而此时,徐四徐五已经率宣抚处置司直属部队赶到了宝鸡县,进驻大散关。姚平仲也已率部抵达凤翔府城。

    马五认为,此次出兵,是为追击西军和夺取凤翔府,现在追击已经办不到了,就该集中力量拿下凤翔。虽然他很想把徐卫连根拔起,但却明白,徐九据着地利,我在这里跟他耗得越久,其他西军准备也就越充分,夺取凤翔的难度也就越大。基于这个考虑,他放弃进攻朱记台,转兵向北,打算绕过凤鸣山,夺取歧山县城之后,直接进攻凤翔府所在的天兴县。

    徐卫一见马五撤走,心知不妙,其实他更愿意金军主力在此猛攻,他手里尚有两万多马步军,据着地利,物资也够,打上十天半月也不怵。金军只要久攻不下,时间一长必生疲态,到时或许还能寻找出击的机会。

    但马五这一走,逼得他也必须赶紧回凤翔府城,而且为了防止马五又调头回来,朱记台还必须得留兵驻守。和部将商议之后,决定留张宪率六千兵力在此防守,他亲率两万马步军火速赶往府城。

    就在凤翔府剑拔弩张,陕西局势有急剧恶化之虞时,以徐绍为首的陕西宣抚处置司却已经在成州安顿下来。这里是陕西和四川交界之处,他们撤到此地,立刻引起了四川震动!四川宣抚使徐处仁尤为关切陕西战局,派遣他的副手亲自到成州拜会徐绍。一是探听战事,二是表明态度。四川作为陕西的后方,支持陕西抗金那是责无旁贷,但凡陕西有需要,而四川又力所能及的话,无不应允。

    可徐绍此时匆忙撤退,他本人也不知道前线局势如何。甚至不知道他的子侄们现在在哪里。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徐四徐五派员来报,言徐卫阻击金兵于歧山,姚平仲率残部、百姓、家属撤往凤翔府,而他两兄弟已经带宣抚司直属部队进驻大散关,阻金军入蜀之路。

    宣抚处置司人心惶惶,很多官员都建议往四川撤,成州也不保险。四川宣抚使徐处仁对此表示欢迎,他建议徐绍可以撤到兴元府,也就是后世的陕西汉中,只不过宋时属利州路,归四川宣抚使统辖。

    徐绍没有同意,他现在忧心两件事情。其一,自然是前线战局。徐姚张三将大败于鄜州,西军死伤惨重,金军趁势而来,局势将会持续恶化。

    其二,就是他自己。身为陕西宣抚处置司使,军政一把手,如此惨败,他难以回避责任。现在他就得考虑,怎么向镇江行在交待。引咎辞职是一个选择,但在徐绍看来,这是懦夫行径,跟撂挑子没什么区别。既然是我执意发动反攻引来的大败,那么我就应该把责任担起来,阻止局势恶化。

    其三,也是他最担心的。虽然身在陕西,但他时刻关注江淮的局势。只是山高水远,消息闭塞,只知道中原已经沦陷。然徐处仁的副手,四川宣抚副使告诉他,中原非但沦陷,金军已经打到了长江边上。而赵官家离开行在,现在不知所踪。主持行在事务的,是枢密使折彦质。西部地区知道的消息,就这么多。

    金军兵临长江,官家弃行在而走,也就意味着一件事情。“朝问隔绝”,也就是说陕西和四川,跟中央断绝了联系,得不到任何指示。说得明白一些,现在川陕两地,就要靠他徐绍和徐处仁两个人打理。当然,换一个角度来看,川陕之事,就是他两个说了就算。

    徐绍只能把“上书待罪”这件事情放一放,因为皇帝都不知道去哪儿了。现在首要之务,就是抵挡金军的攻势。靠谁?自然是前线的将帅,可纵观现在陕西的几位帅守,姚平仲几乎是折了个精光,老九也损失惨重,就剩下徐大一路实力不减。

    徐绍非常清楚,他这大侄儿手里至少还握着七八万雄兵。他也知道,前些日子在耀州集结之时,徐原只来了两万人,连宣抚处置司规定的兵力一半都不到。而且这两万人,相当部分还是以前曲端的旧部。

    徐大这是摆明了要保存实力,甚至不惜违抗他的命令。徐绍不得不承认,他这个大侄儿是所有子侄中最让人头疼的。公义他不理,私情也不顾,眼里只有一样东西,就是他的队伍。而且那队伍也不是他的,那是天子之王师。

    徐绍很想教训他的大侄子一番,甚至动了把挂名“陕西北路招讨副使”的曲端派回去掣肘徐大的念头。可再三权衡,他没敢冒这个险。大敌当前,西军一定要团结,一致对外。现在,老四老五老九都在凤翔抗金,但以他们目前的力量恐怕还不足以跟金军抗衡,必须要有徐原的支持。但自己于公是长官,于私是长辈,不可能去求他,但强行命令,徐大极有可能故伎重施,往好了说,给你打个折扣执行,否则,干脆充耳不闻。

    “爹,大哥和九弟不同。九弟从踏入仕途起,我们两家就经常来往,他与爹也较为亲近。但大哥久在陕西,虽说是至亲,但自大伯去世后,少有往来,难免生疏。上回各路交兵组建宣抚处置司直属部队,儿发现一件事情。大哥对九弟很看重,一听九弟交了兵,他也立马转变态度。”

    现在宣抚处置司撤到成州以后,暂时还在馆驿里办公。徐绍的房中,徐六正和父亲商量着如何让徐大出兵。

    “这个不难理解,徐大知道老九跟为父亲近,彼时老九兵强马壮,数与金人战而从未败北,连老九都恭听节制,他还能怎样?但现在不同,老九兵败鄜州,徐大见此情形,恐怕会更加拥兵自重。”徐绍担忧道。

    徐六点点头,接着说道:“儿想说的是,要劝动大哥,需从公私两面着手。”

    “哦?你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徐绍坐正身子问道。

    “九弟以都统制的身份节制大军反攻,兵败鄜州,理所当然要负责。儿认为,可免去其都统制差遣,改由大哥接任,这是公。至于私,儿认为父亲大人不妨亲笔写信给他,措辞不妨温和一些,但同时也要指出,若秦凤有失,泾原环庆亦不可保。希望他总戎就道,幡然而起云云。”徐六说道。

    徐绍听罢,一时不语,良久,叹道:“罢,他总归是长房长孙,我就放一回身段。”

    当即便呵开冻笔,铺开纸张,给徐原写信。他只字不提从前的种种不愉快,先说陕西局势危急,北路讨司作为三路之首,是陕西的根基所在。然后,又回忆了当初徐茂徐彰还在世时,他们三兄弟俱在军中效命,从小军官一路升上来,靠的就是兄弟同心。现在老一辈只剩下他一个,就得靠徐原这一代了。又特别提到,徐原是长房长孙,徐家希望之所在云云。

    信写好,又签下任命状,便遣人飞马往渭州送去。

    腊月二十九,除夕之前,徐卫兵马进入凤翔府,立即着手布置防务。此时,他有两万马步军,姚平仲军中,除开不能作战的伤员,也有一万出头,只是缺乏武器装备。这个问题解决起来倒也容易,因为徐卫现在有一个优势。

    当初大军集结反攻之时,宣抚处置司把后勤基地设在耀州背后的邠州。前线失利,京兆府周边疏散撤退,邠州屯积的粮草军械全部撤到了它西面的凤翔府,现在就在城里堆着,没来得及运走。

    现在吃不愁,用不愁,摆在徐卫和姚平仲面前的难题只有两个,一是士气,二是城防。

    鄜州之败,前所未有,对西军士气的打击可谓沉重!徐卫的虎儿军,从成军那天开始,极少打败仗,最惨的,也不过就是当初何灌任制置使时,西军反攻河东败的那一回,当时徐卫还在大名府丁忧守丧。

    但这回鄜州失利,两万七万兵马,只逃回来六千四百,简直是伤筋动骨。这让打惯了胜仗的虎儿军骄兵悍将们一时回不过来,因为他们缺乏失败的经验。至于姚平仲的西路讨司部队,就更惨了,从宋金开战起,他们几乎没打过仗,一来就遇上全军覆没一般的惨境,士气之低落可见一斑。

    即便撤进了凤翔府,将士们还是人心惶惶,私下传言着金军势大,秦凤恐将不保。悲观的情绪在军营中蔓延。

    至于城防,这是徐卫最头痛的。纵观虎儿军打过的防守战,最重要的有两次,一是河东的平阳府保卫战,二是长安保卫战。这两次防守作战,虎儿军所倚仗的城池,无不高大坚固,设施完备。其中,平阳府更是根据西军第一强盾王禀的建议,加以改造,这才固若金汤。

    但是凤翔府这座城,实在让徐卫吃了一惊。鉴于凤翔在陕西的地位,府城自然很大,四面一加也有小十里地。但问题出在,凤翔虽然处在陕西,但它不像缘边三路,一直以来没有受到过直接的军事威胁。因此它的城防体系非常老旧,城池虽然长,但城墙并不高,只有三丈左右。而且也不厚,顶宽只有六步余,底宽八步。最要命的是,因为长期处在和平环境,凤翔城防还保留着宋初的布置。城上每隔一百二十步,才有敌台马面一座。而且因为久不征战,连护城河都淤塞了。

    就这种城墙,鹅车一靠近,敌军直接就可以往上窜,而且底部这么窄,要是挖地道攻城,肯定事半功倍。顶部不宽,也就意味着不能放下更多的弓箭手。眼下,金军只怕已经距离府城不远,显然没有时间去改善城防,只能凑和了。

    这日晌午时分,徐卫带伤和姚平仲等武官在城头上布置防务。十几门飞火砲全架在了城头上,神臂弓,床子弩也都安放在马面处。士兵会同城里的青壮年男子,正把一捆捆的箭矢搬上城来。徐姚两军的大型战车都损失殆尽,以砲制砲的战术现在是用不了了。

    “多备撞杆,这城墙高度不够,一旦鹅车靠过来,若不立即撞烂它的云梯就被动了。”杨彦对身边来来往往的官兵们吩咐道。

    姚平仲转头看了他一眼,摇着脑袋道:“就凤翔这城,鹅车一旦靠过来,你恐怕连撞的机会都没有,城墙太矮。偏生十里长的城,瓮城没一座就算了,马面敌台竟如此之少!且距离又这么远!一旦金军大型战车接近城墙,两侧的敌台不能有效地压制,唉……”

    徐卫气色不太好,身上的箭创一直隐隐作痛,但他还是轻松地笑道:“城防虽然老旧,然粮草器械十分充沛,兵力也足够,守住没有问题。”

    “粮草再多,金军要是长期围困呢?”姚平仲有些悲观。

    徐卫闻言轻笑道:“不可能,前两年的麦收时节,我军都没少给金贼捣蛋。听说,完颜娄宿还在问河北高世由要粮吃。这回马五尽起大军来攻,其耗费甚巨,他能撑多久?而且,眼下已经腊月底,开春在即,形势会好起来的。”

    “大帅所言极是,还有一点,金军虽然占据耀州京兆,但那是四入之地,极易遭受攻击。京兆府北面,就是环庆,马五身在凤翔,还要时刻提防他的粮道不被北路徐招讨相公截断。”吴玠也附和道。他知道紫金虎是激励士气,因此明知徐原拥兵自重惯了,不太可能主动出击,但还是故意这么说。

    果然,听他两个一唱一和,众将心中稍稍安稳了些。没安稳也没办法,已经进了凤翔城,不把金军挡伍,只有死路一条!

    “靠近城墙的民居都疏散了么?”徐卫凭城远眺,一边问道。

    “公文早就贴出去了,沿城墙一带,百姓大多撤离。不过有件事,卑职倒觉得意外得很。”徐成说道。

    “嗯?”徐卫不解其意。

    “往常我军守城,百姓至多就是帮忙搬运器械物资。可这凤翔之民众尤为特别,让他们搬东西还不情愿,说是要上城来和官军并肩作战。”徐成苦笑道。

    这话一出口,马上就有一人道:“秦陇之士,重义轻生。且秦凤一路民风剽悍,百姓尚武之风较别处尤盛,往常朝廷多征秦凤之民充实行伍,军中有言,无秦陇,不成军。在秦凤一路,除正军外,番兵、乡兵、弓箭手、忠义巡社等皆有战力,从前每有大仗,这些人几乎都跟正军一道出征。出则为兵,入则为民。”他是种家军旧部,因此对此地民情比较了解。

    徐卫听了这话,也想起来当初种师中曾经告诉他,秦凤是英雄用武之地,这里有普天之下最好的兵源,那就是秦陇之士。

    曾经,紫金虎在守城时,出于对自己的自信,说过一句豪言,说是如果老百姓都拿刀上城作战,那离城破也就不远了,因此拒绝百姓助战。

    但现在,他却道:“百姓既有此心,我等应当勉励。这样,子充兄,你亲自负责此事,挑选得力武官前去组织百姓。”语毕,顿了一顿,又补充道“守住凤翔,至关重要。”

    抛开军事上的意义不说,守住凤翔府,有助于重拾虎儿军的自信,也有助于洗雪耻辱!

    正视察时,忽见城外一队人马匆匆而来,这群人从西面而至,人数约有数百,看装束显然是平民,但仔细一瞧,又都带着兵器。他们一近前,在城外巡弋警戒的马军立刻就拦住了他们。

    城上的一众将帅本来没当回事,但仅片刻之后,双方就亮家伙了!徐卫的骑兵们将长枪平放,作进攻状!而对方纷纷拉开弓弦,对准了挡路的马军,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拼命的架势!

    “这怎么回事?”姚平仲皱眉道。

    徐卫也闹不明白,派了一名统领官前去查看。不多时,回报说,这些人从陇州过来,是听说金军要进攻秦凤,官军撤到了凤翔府,所以特意赶来助战的。巡弋的马军见他们携带器械,因此拦住底问。没想到这些人十分骄横,一言不和,双方就剑拔弩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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