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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七章 池浅王八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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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洋丰县以西,三十多里外,黄土官道上尘土飞扬,烈日下,百十人的队伍朝着县城方向行进。

    这支队伍大多数是身穿皮甲手持刀枪的兵卒,余则几乎都是身着皂衣的捕快衙役。

    天气太热了,一行人皆是汗流浃背,很多人热得受不了,想要解开衣衫凉快凉快,可目光看向队伍最前面一人后都放弃了这样的想法,还是忍忍吧。

    大人有令,归途提高警惕,严禁解开衣甲给敌人可乘之机,违令者重打三十军棍!

    这样的天气,如此命令很多人都是一肚子牢骚,可命令已经下达,难受是难受了点,总好过真的被打三十军棍。

    三十军棍啊,抡打下来半条命都没了。

    这支队伍的气氛并不热切,一来是天气原因,再则,他们此行明显不顺,很多人身上都带着伤,甚至还有十多具尸体!

    官兵出行,而且还是这么大的阵仗,肯定不是外出游玩踏青……

    队伍最前方,为首一人看上去三十来岁,他面容儒雅,书卷气很重,明显是读书人出身,可眼中却是带着丝丝杀意,让人心生畏惧。

    此人身穿铁甲,腰悬宝剑,坐下黄骠马,马背上还有弓箭,身后漆黑披风猎猎作响,此等装扮,不像是读书人,更像一位军中悍将。

    他就是云景此番来洋丰县要拜访的故友周玉了。

    作为一县之尊,而今灾情面前还顾不得其他带着官兵外出,所行之事绝非等闲。

    周玉的变化很大,也就一年多时间罢了,不复当初偏偏公子模样,皮肤变黑了,眼神沉稳深邃了,眼角居然都有了丝丝皱纹。

    如此大的变化,可想而知他这一年多的为官生涯并不那么美丽,同样是官,有人当官是在享福,而有人当官却是在受罪,区别很大。

    一身铁甲的周玉汗流浃背,自己也很难受,可依旧面容平静没有表现出丝毫,作为此行主官,他必须要做好表率。

    他此番带着官兵出行是去剿匪的,一帮可恶的马匪,然而出师不利,一番厮杀下来,各有损伤被那伙马匪逃走了。

    这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带出去的人死了十多个,没拿得出手的成果,会背负很大的压力,上头若是怪罪下来,万一看他不顺眼,严重点丢官免职都不是不可能的!

    这样的后果他在出发之前就想过,可有不得不为之的理由……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可不是文弱书生,执笔可治世,上马能杀敌,别看周玉年纪不到三十,却有后天后期修为,这次出去剿匪他一直都冲杀在第一线。

    洋丰县是有一支驻军的,不多,此行被他带走了一部分,他是文官,平级比武官地位要高一些,请示上头后成为了此行的主将。

    可一番精心策划下来,完全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

    没有几个人知道周玉如今心头背负多大的压力,那伙马匪不除,四处作乱,接下来治下不得安宁,尤其是那帮马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得到了消息,几天前把很重要的东西劫走了,若不追回后果无比严重!

    而今旱灾严重,王朝下发了一批赈灾钱粮,本是极其机密的事情,却被那帮马匪得知,出其不意埋伏在必经之路将其劫走了。

    没有了那批救命钱粮,洋丰县那么多灾民怎么办?是以明知此行凶险,周玉也不得不带着官兵出行剿匪,可事与愿违,一番行动下来,马匪没能剿灭,赈灾钱粮没能追回,带去的人还死伤了不少。

    抬头看了看天上明晃晃的太阳,又回头看了看垂头丧气的官兵,周玉开口沉声道:“所有人听命,加快脚步,前方一里山阴处休息一刻钟再行回城,务必太阳下山前回到城内”

    听到能休息,跟随的官兵顿时目露欣喜,很多人甚至都喊出了大人英明的话来。

    很快一行人到达休息地点,周玉吩咐好巡逻人员以防马匪来犯,然后独自一人来到边上发呆,独自一个人的时候眼中才出现了疲惫之色,还忧心忡忡。

    “赈灾钱粮运送路线乃机密,我也只是提前一天才知道,马匪是如何得知的?而且,今天的剿匪行动在出发前都处于保密状态,可到达马匪之处,他们明显提前有所准备,被他们应对自如从容离去……”

    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念头,周玉的心情压抑无比,不禁揉了揉眉心。

    这些事情绝对不是巧合,他虽然很不愿意往那个方向去想,但如今看来,怕是除了内奸之外没有第二种可能性了。

    他周玉虽然是本地父母官,却是外来客,如今虽然站稳了脚跟,说白了还是和下面的很多人貌合神离,有人给他使绊子也不是不可能的。

    还有就是,他想当一个好官,必定会触动一些人的利益,想来有的是人欲要把他除之而后快!

    “如今黎民受苦,居然还有人做出此等猪狗不如的事情,别让本官查出来!”周玉心头狠声道。

    那么到底是谁在搞鬼呢?周玉脑海中闪过一个个身影,是县里最大粮商的王家,还是驻军校尉养寇自重?亦或者是本地大族方家,更甚者会不会是想要霸占县里水源从而起冲突的刘家……

    想到那些有可能的人,周玉也仅仅只是想想罢了,没有证据都做不得数。

    ‘之前马匪头子离去之时说我死到临头了还不自知,似乎是有人想要直接对我动手了,是不是可以利用一下呢……’

    心念闪烁,周玉在脑袋里面飞快的闪过诸多念头,作为读书人,还是拿到举人功名的读书人,周玉自然不是笨蛋,阴谋诡计也好,尔虞我诈也罢,他都不惧,唯一让他纠结的是苦了治下百姓。

    有道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周玉脸上闪过一丝冷意,洋丰县短短十年间死了四个县令,看似死得合情合理,可其中很多细节却经不起推敲!

    若非人人对这洋丰县避之不及,他周玉要人脉没人脉,要钱财没钱财,哪儿轮得到他来这里当县令?

    本来这次出行剿匪,纵使那帮麻烦有所准备周玉也能拿下很好成果的,可纠结之处在于,那帮马匪见势不对从深山越过边境跑去金狼王朝了,这就没法搞,他总不可能带人闯入他国吧,除非想挑起战争,那样的后果可不是他能承担的,然而马匪就没那么多顾虑了。

    休息得差不多了,周玉下令所有人继续回城,接下来倒还顺利,有惊无险的回到了洋丰县,入城的时候周玉还下马进入灾民之中了解他们的情况,诸如粥食是否按时按量发放之类的,得到了很多人的感恩戴德。

    这不是周玉在作秀,而是真心的去了解,只有了解后,才好指定后续一系列举措,从灾情开始后,他每天至少都有一次亲自过问,没时间也抽时间。

    劳心劳力下可谓片刻不得闲,他老得那么快也就是必然的了,若非他真想办点实事儿,作为一县之尊,洋丰县再怎么苦寒,过点养尊处优的生活还不简单?

    回到县衙住处,周玉卸下一身戎装,稍微洗漱便马不停蹄的让人找来心腹管家。

    来洋丰县当官,周玉并未带来家眷,但也不是独自一人前来,只带了一个心腹管家帮他分担一些压力。

    这心腹管家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书童,是他如今的管家,也是他当上县令后的师爷幕僚,多年相处的关系,可以说是他在洋丰县最信任的人了,没有之一。

    周玉的书童和他年纪相仿,甚至还大两岁,姓侯,名多福,长得一般,平时不苟言笑,做事也认真平稳,不急功近利也不耍小聪明,这样的人用起来也放心,否则周玉也不会把他带来了,若心腹是那种自作主张之人那才叫一个让人头疼。

    “老爷回来了,此行可还顺利?”侯多福到来后第一时间关切道,毕竟主仆关系一荣俱荣,若是周玉走出良好政绩将来地位水涨船高,作为心腹他也能跟着鸡犬升天。

    面对心腹,周玉倒是放下了平常的伪装,摇摇头道:“此行结果和目的相去甚远……”,把情况大致说了一下,周玉问:“多福,此事你怎么看?”

    稍微迟疑,后多福皱眉道:“老爷,你此行疑点颇多,单是马匪提前有所准备就大有问题!”

    “看来你和我想的一样,有内奸与那马匪通气,而且背后能量不小,否则不可能那么清楚我们的行动以及赈灾钱粮运送路线,这样的人,在整个县内都屈指可数!”周玉目光闪烁道。

    侯多福说:“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属下不敢胡乱猜测,一切自有老爷定夺”

    “好了,不说这个,是狐狸总要露出尾巴的,届时一网打尽就是,看谁能笑道最后,给我说说,今天我不在的时候,可有什么要事发生?”周玉摇摇头道。

    侯多福当即掏出随身记录本翻开浏览道:“回老爷,今天的确有几件事情需要你亲自处理,城西一户人家起火,乃人为,是一窃贼偷窃不成纵火欲要逃离,不过被当场抓获,此外有十多位灾民因口角之争大打出手,死了两个人,闹到了衙门,有两户人家小孩丢了,疑似被人贩子掳走,还有一个灾民因触怒方家少爷被打,不久后便死了,灾民亲属告到了衙门,方家少爷说对方污蔑,只是教训了一顿,分开是对方还好好的,反告对方讹诈……,这些都需要老爷你过问”

    听到这些,周玉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官可不是那么好当的,每天这样的事情太多了,都需要去处理,可谓片刻不得闲,若是放任不管只会越积越多。

    今天出去剿匪,周玉已经是身心皆疲惫,想了想道:“通知下去,明天一早开堂问案,让相关人员做好准备,人赃并获者依律审问便是,聚众闹事者,非常时期,谁先出手便是无理在先,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不过以防类似事件再度发生,另一边也得敲打敲打,丢小孩的,只能下发文书尽量寻找了,如今实在抽不出人手啊,至于方家……哼,越来越过分了,让仵作验尸,若真殴打致死,绝不姑息,哎,纵使真被殴打致死,方家少爷绝对不会亲自动手,只会推人顶缸,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过安抚死者家属,须得方家出血!”

    听他这么说,侯多福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不过却是欲言又止。

    周玉问:“吞吞吐吐做什么,有事直说”

    “回老爷,今日有人递来拜帖,说是你故交好友欲要前来拜访,只是老爷身心皆疲,属下实在不想因为这样的小事儿耽误你休息”,侯多福回答道。

    笑了笑,周玉说:“故交好友前来拜访?这样的人近段时间太多了,想来都是一些唯利是图之人,不见,回绝了吧,措辞委婉一些”

    “好的老爷,属下这便去回了”,侯多福点点头道。

    在他转身离去之时,周玉顺便问了一句:“对了,送拜帖的是什么人?”

    “一个叫云景的人,压根没听说过”,侯多福随意道,当初云景和周玉他们游玩之时侯多福并不在,这种私交的事情周玉也不会和他多说。

    闻言一愣,周玉以为自己听错了,愕然道:“谁?”

    “云景云守心,拜帖上是这么写的”,侯多福回头道,对自家老爷的反应大为好奇。

    脸色一正,周玉赶紧问:“可是南方新林县牛角镇那位云守心?”

    “是的老爷,拜帖上是这么写”,侯多福道,想想还把拜帖从袖子中拿出递过去,他都准备依言带走放一边随便回信应付的。

    一把接过,周玉快速浏览拜帖,旋即惊喜道:“当真是云兄弟,我差点就错过了,他在什么地方?快快请来,不,待我沐浴更衣直接去见他,嗯,拜帖上有交代他的落脚点”

    “额,老爷,这是不是没那个必要?”侯多福迟疑道。

    笑了笑,周玉有点激动道:“你不懂,完全有这个必要,快快让人给我准备沐浴用品”

    “好的老爷……”,侯多福快速离去。

    一个人的时候,周玉不禁拍手自语道:“云兄弟怎么会来洋丰县?顺道而来?倒也不奇怪,当初他就敢独自一人天南海北乱走,太好了,云兄弟有大才,很多事情倒是可以和他当面探讨一二,独在异乡为异客,有个能真心攀谈的人太难了……”

    为了见云景,他专门沐浴洗漱,可见对云景的重视,也是应有的礼节。

    不过在沐浴的时候周玉却是慢慢冷静了下来,目光闪烁,想到今天早些时候马匪首领离开那句话,觉得这也是一个机会,就是有些对不起云景,万一真如同预料的那样,须得第一时间给云景说清楚以免误会,而且还得做好万全准备,决计不能让云景收到半点伤害,事后也得隆重表达歉意才行。

    身处周玉如今的境地,他也是身不由己万般无奈,但凡有一丝机会他都不想放弃,若能拔出毒瘤,事后负荆请罪又何妨……

    心念闪烁,周玉很快就制定好了计划,以故友身份去见云景,不掺杂其他身份,也就不适合大张旗鼓的带多少人了,如此一来,真有人要对他不利,估计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他就可以将计就计,顺藤摸瓜拔出萝卜带出泥,有了突破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只要给他借口把柄,就有的是手段揪出某些人来!

    正愁没有证据呢,若主动递来,他高兴还来不及。

    不过唯一让他纠结的便是云景的态度,说到底他这样的作为真心有些羞愧难当,毕竟他周玉并非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这样的人当朋友自是没得说,可某些情况,这种性格就可陈可贬了。

    准备好后,周玉短暂的和侯多福商量一番,于是就一身便装孤身前去云景所在的地方赴会了。

    当夜幕降临周玉低调从县衙离开,很快就有人悄悄离去。

    有了周玉的交代提醒,留心观察的侯多福把这种情况看在眼里,心说老爷当真是足智多谋,就是不知道是否真能引蛇出洞了,不过不管怎么样,他这边得行动起来配合好,否则真出了意外哭都找不到地儿哭去。

    虽是读书人出身,周玉如今也有后天后期修为,这也是他敢来洋丰县这种地方上任的底气之一,若没点傍身手段,在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他的实力或许比不上常年厮杀的江湖中人,也没法和出生入死的军中悍将相比,但感官依旧敏锐,出了县衙就隐约感觉被人盯上了,目中冷意一闪即逝。

    不怕敌人有所动作,就怕老银币按兵不动那才让人头疼。

    黑暗是最好的掩盖,在黑暗之中,很多阴暗的东西都会暴露出来,或许是因为黑暗和阴影相得益彰,给人一种不已察觉之感吧。

    “老爷,最新消息,那人趁着夜色独自低调外出访友去了”,夜色下,某处有人汇报道。

    闻讯之人动作一顿,不疾不徐问:“当真是独自一人?”

    “千真万确!”

    “嗯,知道了”

    “属下告退……”

    得到汇报之人稍作沉吟,脸上变换后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当即唤人来安排一番。

    在吩咐下去后,此人来到窗边看着天上的明月一脸微笑的等着消息,但那笑容却格外冰冷渗人。

    “往往最简单的方式却是最有效的,别怪老夫心狠,要怪就怪你手伸得太长了,若你规规矩矩的任期满了离去大家都好,何必苦苦相逼呢,哼,扎根此地上百年,岂容你这后生拿捏看你脸色,前几任的下场你难倒没看到吗?本来欲等到赈灾钱粮丢失事件发酵你自己丢官免职的,那样你还有一段时间,可已经起疑心了呢,未免你真查到什么导致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就别怪老夫快刀斩乱麻了,虽然有些破坏规矩,可谁在意呢,况且你自己已经给出了最好的借口,外出剿匪负伤归来暴毙,合情合理啊,刺杀朝廷命官不存在的,那是你贪功冒进咎由自取,你死了,如何上报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这些话自然是没有说出来的,阴暗的事情在阴暗中进行即可,表面上大家还是很友好的不是么。

    有道是池浅王八多,越是小地方,狗屁倒灶的事情就越不少。

    至于说当下灾情严重,某些人的死会不会引发严重恶果,谁在乎呢,自己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那些贱民死再多又何妨,他们就跟雨后春笋一样,以后自然就冒出来了……

    云景一直都在茶楼内默默等待周玉答复,对方作为一县之尊,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忙,纵使他抽不开身见面也没什么,毕竟正事儿要紧,雲景不但不會因此而失落,反而很高興,因为那代表周玉是一个好官,而今的局面也需要他,若因为自己耽误了他的正事儿,反倒会过意不去。

    毕竟来日方长,见面的机会多的是。

    下午周玉领队回程的场面云景看到了的,云景心头也是感慨萬千,这才仅仅过去一年多时间,他就苍老了那么多,变化太大了。

    尤记得当初泛舟作乐好不开怀,而今对方却是背负治下苍生劳心劳力,曾经的意气风发,当真正落到实处,方知并非想想而已,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周玉带着官兵归来,多有死伤,云景大概也能猜到一些原因,虽不知道具体,无外乎是匪徒作乱罢了,为官一任,治下承平可是重中之重,尤其灾情当下,若不扫平匪患,黎民百姓的日子更加难过,恶化下去,人们没法活了,大概只有不顾一切那条路可走,都活不起了,谁还顾得了那么多?

    云景计划的是在城里待一天时间,若周玉抽不开身他便离去。

    夜色下他已经看到了周玉赶来,脸上也抑制不住的露出了笑容,当初虽然只是一面之缘,却也相谈甚欢,而今再聚,道一声别来无恙否,便是人间难得。

    待到周玉接近自己所在的茶楼,云景忍不住眉毛一挑,心说看来他在这里当官也非一帆风顺啊。

    暗中尾随之人,看样子绝对不是在保护他,明显是在盯梢嘛,还在随时传递他的动向,这怕是要搞事情。

    “看周兄的神色,对这些事情应该是心知肚明的,故友相见,跳梁小丑却是有些扫兴,若需帮忙,也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就当见面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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