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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 第十二章 天元,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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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年前一天,青柴荀府来了位教书先生。

    荀府在青柴县正当中,单说地角,比其他大户人家和县衙门都贵气。其实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上齐国宰相也姓荀,这么一来便都说得通了。只是不知道青柴这脉触了什么霉头,迁到远离都城的青柴落地生根,一晃就是十多年。

    此时荀府的门房家丁都挺犯愁,这位教书先生天蒙蒙亮就站在府门口等着,口口声声说自己缺个徒弟。管事的上前询问,他也不搭话。荀府家主外出探亲访友,未曾在家,如今府上真正能主事的,其实也只有荀家公子一人。

    这会功夫,荀公子正披着狐裘摆弄一只瓷瓶。瓷釉温润滑腻,如同抚弄把玩羊脂美玉,虽然寒冬腊月,可半点不冰手。瓶体青色,无山水景色也无名家诗词,只有一朵形态恣意的梅花,寥寥数笔勾描而出,神韵饱满。美中不足的是,瓶体有无数裂纹,仿佛打碎粘合起来一般。

    手抚瓷瓶,公子略微恍惚。正值心神不宁时,听闻楼下嘈杂,他索性放好瓷瓶,下楼瞧瞧热闹。

    荀府楼分三层,乃是相当标准的上齐国布局。皇宫分四层,所以无论官职大小,举国上下的私宅都需比皇宫矮一层,当然佛塔或是观星台除外,毕竟是宗教与关乎国运的占卜场所,超脱世外也是理所应当。

    上齐国太平,百年以来,既无地动雷火的天灾,又鲜有纵火烧宅的人祸,由是楼宇大多为木质,铆接拼合,坚固程度不俗,冬暖夏凉古色古香。富庶人家好点檀香,久而久之木楼也沁上淡淡的檀香气,混合着木材独特味道,别有一番滋味。飞檐呈流线状,坡度之后骤然上挑,这一挑,便形同娇娥画眉,浑然天成。如此屋舍,即便是山野村夫久居其中,亦有诗情画意油然而生。

    楼梯则更为特别,并非直上直下,而是盘绕楼体外,呈段而行。每下层楼,需过一段沿着楼边行走的长廊,至于为何如此,大概是文人心中所谓的繁冗之美罢。

    缓缓下楼,木声踢踢踏踏,狐裘公子遥看天边,小雪如玉碎,零零散散。

    小年前夜食兔肉,早已成了镇上约定俗成的风俗,毕竟祖上大多是背朝黄土的地道庄稼人,肥兔寓意肥土,期盼来年土地旺祥。

    晚饭时间,茶馆灶台煨着野兔,少年和掌柜从楼上抬出八仙桌,仔细担落积年灰尘,肩挨肩坐下饮酒。

    “来年有甚愿望?”掌柜哈出一口酒气问道。

    小酒鬼单手撑头,兴许是虎口伤势未愈,随即又放下手,掰着指头细数,“砍柴,上学堂,去河里摸鱼,给李大快抓知了,给爹寄信…”

    “就这些?”“还能咋的,行侠仗义我也馋,掌柜给的斧头实在摆不出大侠风范,拎着它行侠仗义,太掉价了。”

    掌柜的恨铁不成钢,抬手给少年脑门一个暴栗。“不是给你剑了?”

    少年眼中尽是眼白:“我不信那玩意也能叫剑,老锈比那斧头还多些呢,用它砍柴难上加难,照这形式,我那碗馄饨算彻底吃不上了。”

    “掌柜的你在镇上也算富裕,这把年纪也不讨个媳妇,就稀罕这些老物件,那破烂旧斧子又不能生小的。”

    与少年相处,吴霜算是看明白了。这小子对生人颇为木讷矜持,可一旦混脸熟,荤话素侃,足够活脱脱气死几个神仙。

    半个时辰,兔肉火候刚好,吴霜盛好兔肉,快步将碟子放在桌上,手掌通红跳脚骂娘。倒不是不想让云仲代劳,而是怕下筷时发现兔腿少两条,这小子,鸡贼得很。

    冬夜里一盘分量十足的辣椒煨兔肉,说是人间至味也不为过,鲜香爽口,两人吃得大汗淋漓。掌灯时分少年说不放心家中还燃着的炉子,跟掌柜的告辞回家。掌柜摆摆手,少年晃悠着离去。年关临近,已有孩子耐不住性子,到灶台燃起长香,出门点爆竹了。静谧小镇上,时不时响起声声爆竹,此起彼伏。茶馆对面是家豆腐坊,夫妻两人勤恳经营,汉子憨厚,女子腼腆,豆腐瓷实。每当妇女们想不出菜式,都愿从这家提两块豆腐,拌上青嫩小葱,清淡可口,所以越发生意兴隆。

    夫妇两人有个六七岁的幼子,此时点着一挂鞭炮,忙不迭跑到门后观瞧。爆竹响亮,吴霜也端着酒壶外出观瞧,不经意间瞧见门边挂着几串腊肉,其中有串腊肉一角缺失,像被人硬生拽下。

    “兴许真该讨个媳妇。”

    爆竹声声之中,吴霜远望大路上少年背影,觉得自己有几分醉意。

    荀公子将先生请进二楼后,有些诧异。往常荀府登门的书生不在少数,尽是些待价而沽指望平步青云的,最次等就是背负开线的破包裹,掏出来两幅自己的墨宝,寻思卖几两碎银的。可这位穿着朴素的男子没有学酸腐书生那套,而是提出与荀公子坐隐一局对赌,至于收徒一事,待数子定盘以后再说不迟。要知道棋琴书画,并称四艺,但凡有点本事的文人,都或多或少有所涉猎,作为文坛望族的分支,荀府上下棋技并不弱,更何况是自幼过目难忘的荀家公子。

    所以听闻男子想要坐隐一局并以此做赌,家丁管家心中都有些轻蔑。自家少主博览历代棋圣所著棋谱残局,十四岁便可分毫不差的复盘并逆推出运子思路,被当今棋道大家评为棋路开阔纵横,锋芒极盛。这岂是一个不知来路的酸秀才能比得上的?

    不料当中年男子执黑,一手落子天元之后,神情自若的荀公子罕见的锁紧眉头。金角银边草肚皮,相同的手数在棋盘四角落子,所获优势极大,鲜有人以天元为第一手。曾有位棋坛新秀对局执黑时,喜好首步天元,而后被一位大家杀得大败,羞愤之下退出棋坛,再不与人对局。由此可见,天元开局并不是必输,可也不是什么常用路数。

    然而对座男子棋路汪洋恣肆,完全不按棋谱与常理运子,往往一子落下,荀公子需静思良久,才能迟疑不定的行棋,这种诡异滋味,即便是他面对棋道名家也从未尝到过。男子手中白棋,仿佛银龙般搅碎了整盘黑星,堪堪切入中盘之时,白子已是被杀得丢盔卸甲,无力回天,荀公子只能投子认输。

    公子心有不甘,却还是坚持行礼道,“学生荀元拓,拜见师父。”

    中年男子拍拍棉袍,对眼前行礼的公子视若无睹,反倒端详起来那件碎瓷瓶,他不语,荀元拓便一直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足足半晌时光过去,才听他开口道:“岁寒,然后知松柏后凋,同为岁寒三友,冬梅傲骨你已得其七八,可霜雪艰辛,经历太少,松之品质,你仍然缺憾尚多。”

    “冰裂纹瓶,得名于釉面如冰裂层叠,犹如为人破而后立,可你何曾放下傲气?恃才傲物,终究不是溢美之词。”

    男子声音转为温醇,“年岁大了,未免喜欢啰嗦几句。鄙人周可法,往后就随我,学学字画韬略吧。”

    脸皮蜡黄的老周先生前倾身子,将徒弟额前碎发撩开,调笑道:“人品心性且不提,论容貌,差点就追上我当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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